2017年8月19日星期六

《敢觀舞台》──「什麼是舞台:空間會說話」──Jan Versweyveld的劇場空間美學 (2017.08.19)



過去兩周,西九文化區與非常林奕華合辦「什麼是舞台:空間會說話」系列放映工作坊,透過觀賞阿姆斯特丹劇團的設計及攝影總監Jan Versweyveld設計的十一部劇場錄像紀錄,放映完畢後由香港劇場導演林奕華帶領討論,分享獨特見解,讓參加者一起進入由舞台美學Jan Versweyveld操刀的Ivo van Hove劇場世界,深化對舞台美學的理解和空間運用的感知。從第一組作品如《人聲》以家作為心靈內在空間、第二組如《安東尼奧尼計劃》《哭泣與耳語》以婚姻場景作為虛無空間比喻,到第三組如《源泉》《羅馬悲劇》《戰爭之王》以工作空間反思群己關係,我們密集地通過舞台空間感受Jan Versweyveld視覺審美和巧思,「細讀」多重文本的互文和創發。令人最感興趣的,究竟是什麼讓這些作品睿智而動人呢?


安東尼奧尼計劃》抽繹了安東尼奧尼電影《夜》《蝕》《情事》的主題因子,把三部電影的人物與情節拆解,再在一個儼如片場的舞會中重構。片場與舞會的場面跳躍和碎片化,暴露現代人的精神蒼白。《哭泣與耳語》來自英瑪褒曼的同名電影,素白智能家居與塗上藍漆的病者色彩成鮮明對比,探討疾病與社會的微妙關係。《戰爭之王》《羅馬悲劇》分別都改編三部莎士比亞歷史劇。《戰爭之王》把場景設定為一個類近home officestudio的空間。劇中身穿時裝的英格蘭君主亨利五世、亨利六世、理察三世,王位合法性都是家族繼承,血緣與君權、戰爭與統治,成為劇場要展現的核心課題。《羅馬悲劇》的氣魄最龐大,鑒於羅馬統治者皆為民選誕生,《羅馬悲劇》乾脆把羅馬帝國變成現代選舉(或盛事)的新聞中心,讓現代政客模樣的科利奧蘭納斯、凱撒大帝、安東尼和他們的身邊人,輪番上場演說、辯論、開記者會、接受訪問,將政治媒體化的一面赤裸暴露出來。加上觀眾在演出中段可以自由到舞台上活動,羅馬公民穿梭於帝國版圖,人人都有上鏡(livefeed)的機會,政客被群眾層層圍觀,觀者既是演員也是佈景。


劇場作品固然跟舞台美學直接相關,舞台美學也就是舞台上所呈現的物質條件的總和。由Jan Versweyveld設計Ivo van Hove劇場作品,大多是「一景到底」。這個「景」,也不僅僅是「景」或裝潢,乃是邀請觀眾進入閱讀的語境、腔調,甚至格調,決定大家共同處於哪一種思想高度來「講」和「看」故事,開展視覺本文的情感動員。觀乎工作坊的一系列劇場紀錄,Jan Versweyveld的設計偏向精簡素淨的裝置和高科技操作,每每圍繞着從本文考掘出來的核心理念,由內至外推展出具象化、視覺化的舞台設計,配合服裝風格、聲音效果,築構出其獨特的舞台構圖和表演框架,驅使觀眾進入富有假定性的心理空間。因此,Jan VersweyveldIvo van Hove的劇場作品,所關心的並非要把故事講得高潮迭起、人物跌宕催淚,而是有着明顯的解構傾向──在原故事的人物情節或經典場面中,打撈再創作的條件,成就種種新的敘事結構。這種故事新結構,與舞台美學結構融會貫通,重新賦予故事或題材強大的生命力,《源泉》就是一個最有代表性的例子。


《源泉》舞台上的建築事務所細緻又像真,不同舞台區域儼然便是事務所的不同部件,繪圖桌、沙發、茶水間萬事俱備。舞台頂端「天眼」livefeed180度的紐約市夜景和瞬間爆破的地動天搖,亦高端得媲美電影。然而,舞台上的「中場中」(center the center),一直放置着一台「0:00」的液晶體時鐘,數字呈紅色。《源泉》就在天才建築設計師洛克為保作品純粹,炸掉被改動設計的大樓後,洛克獨白陳情,時鐘這才開始跳動,直至solo完畢停在「4:33」,全場完。四分卅三秒的抗世剖白,維護藝術與創作的崇高,拒絕隨波逐流,不惜與世界主流價值觀為敵。四小時的《源泉》只放了一台跳字鐘,便輕描淡寫將原著與同名電影中的一場法庭自白,搖身一變為整個作品的「結案陳詞」。既將之前四小時的一切與這四分卅三秒區別開來,也讓前者成為這場solo的前提和佈景。《源泉》舞台美學的上的open space與時間的切割是高智商的共謀,最後讓新的敘事及觀看結構,導引出觀眾的情感結構,彼此產生感通。


可以想見,最後Ivo van HoveJan Versweyveld找到的,不是粉絲或任何人,而是同類。得到你的人,也得到你的心。



原載於《文匯報》文化版。

沒有留言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