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年11月18日星期六

《敢觀舞台》── Ivo van Hove的《奧賽羅》 (2017.11.18)


 
歐洲著名劇場導演Ivo van Hove執導阿姆斯特丹劇團的《奧賽羅》(Othello),是東京藝術祭2017」的重頭大戲,剛於池袋東京藝術劇場上演。《奧賽羅》或許在ivo van hove劇場創作系譜中,只算中小型製作,親歷其境後,還是覺得相當震撼難忘。玻璃屋、巨型沙包、筆挺軍服、金棕櫚樹,最後奧賽羅抱屍痛哭的視覺構圖,在在都展示着Ivo van Hove對莎劇經典的超強觸覺和嶄新詮釋。Ivo版《奧賽羅》早在2014年年底已登陸台灣兩廳院,在台北叫好又叫座。事隔三載,再度東來,今回是東京這個不時搬演莎劇新編的亞洲城市,場地空間比例甚至比2014年台北版(約1200座位) 更緊密,就在約800座位的東京藝術劇場主劇場上演。
一切,由男主角奧賽羅穿上軍服說起。



Ivo版《奧賽羅》刻意隱去盛載時代背景的裝飾和傢俱,抽繹出跨越威尼斯時空的故事,讓甫登場的「白皮膚」奧賽羅只穿着內褲,然後逐件逐件從襯衫領帶等把整套軍服穿起來。台右還有一名男演員,跟他一樣,並時做着同樣的穿衣動作。相對於只穿着背心內褲,將軍造型的奧賽羅自然也威武魁梧且老成得多,特別與身形極纖弱和不斷展示年輕活潑氣質的短髮妻子狄夢娜,造成強烈對比。舞台一度還被佈置成男更衣室模樣,使得男男之間的說三道四,十分自然隨意。台左更有一個圓柱體狀巨型沙包,大有男根的象徵性指涉,隱喻男權意識形態下的悲劇即將上演。這時候,舞台後方帷幕更刻意撩起一小段,後面就是後來的重要場景----玻璃屋。 


善於設計一景到底和open space的阿姆斯特丹劇團設計及攝影總監Jan Versweyveld,為《奧賽羅》特別設計一間玻璃屋,所有關於男女主角情感關係的主要戲份,尤其要緊且私人的情節,都在打開玻璃屋窗簾的情況下發生。不但造就觀眾偷窺的觀演心理,也為劇場要發生的種種場景造成區隔,如中段一眾男士拿着酒瓶在夜店外說起說下流話,拉上窗簾的玻璃屋,馬上變成不知名的陌生夜店,變化繁多。與其他版本《奧賽羅》比照之下,Ivo版明顯着重劇中若干閒角的處理,並在舞台上每每把這些閒角設計成路人狀態,甚至在台左台右任何一角,重複着奧賽羅或狄夢娜的動作。這不但指向後來的殺妻悲劇,奧賽羅與散播着狄夢娜紅杏出牆醜聞的路人和閒角,處於一種共謀關係,同時也意味着每個人也可以是奧賽羅或狄夢娜。他們不會是第一對為妒忌和流言所毀滅的夫妻,也不會是最後一對。 


Ivo版《奧賽羅》不執着於特定的舞台形象,「白皮膚」奧賽羅與同儕穿上現代軍服,軍服所隱含的law and order、象徵秩序,也就是男性在社會上的尊嚴所在,因此軍裝奧賽羅在沙發上質問妻子時的嚴詞厲色、殺妻後自刎也特意要逐件軍服穿上。惟有在玻璃屋中最後一場,與妻子赤裸相對,才把自己內心最傷心、軟弱和憤怒噴薄而出,得知真相後更抱着狄夢娜的裸體懊悔痛哭,如同聖母抱着耶穌的聖殤圖。Ivo van hove在改編自英瑪褒曼同名電影的《哭泣與耳語》,也是以聖殤圖作結。患癌的二姐病逝,被愛着她的抱在懷中,牆上的圖案既像蝴蝶又是天使之翼。蝴蝶遠飛既是場宿命,犧牲的都是世上最美善純淨的人,痛哭與擁抱,充滿着難過和悲憫。世人永遠重複犯錯,悲劇永恒地不斷上演。



在最近一次的香港公開講座「什麼是舞台:空間會說話中,Jan Versweyveld曾歸納自己四項舞台美學的重點,包括:一、演員 (即人體,human body);二、混亂 (chaos);三、過渡 (transition);四、光 (light)Ivo版《奧賽羅》雖是阿姆斯特丹劇團的中型製作,在這幾方面可謂手到拿來。演員的身體與場景設定的視覺比例,身體在舞台空間的流動,以瘦削的狄夢娜跳脫,打亂男性霸權的視覺節奏。男更衣室及夜店場景,更容許「一景」中有很多部件看似雜亂無章地放置,讓「混亂」製造舞台上的視覺「景深」。「過渡」的純熟,見於玻璃屋的推進與拉上窗簾與否,來決定給觀眾「看」多少。輕輕一推一拉,已為舞台上將要發生的一切定調。最後就是光,玻璃屋的出現,讓舞台上出現暗黃甚至略帶珍珠色的燈光,雖然交代的是一個「家」,卻似怎樣也看不清,如同酒店房間的那種非生活化的燈光亮度,彷彿訴說着短暫、匆匆、不實在,加上玻璃的脆弱,那始終不是一個「家」。----Ivo van Hove與Jan Versweyveld就是通過這些舞台設定點滴,創造新的現實,也為奧賽羅的悲劇帶來更深刻的觀照。

原載於《文匯報》文化版。

沒有留言: